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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位来自湖南永州地区偏远农村的13岁女孩。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接诊的时间是2001年9月,在湘雅二医院心导管室的门前,女孩的父亲拿着一张心电图打听哪一位是周胜华教授。我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孩子的父亲说,女儿常常毫无缘由地心跳过速,有时卧床休息一会儿就自己好转,有时让孩子倒立一会儿也可以恢复正常,但由于经常发作,孩子基本不能上体育课,正常的学习生活也受到严重影响。
根据孩子父亲的讲述,我判断,这应该是心脏存在异常径路导致的心动过速,可以通过射频消融手术根治。但是,当我仔细分析了那张皱皱巴巴的心电图纸后,又感觉它不像普通的室上性心动过速。当时的我,由于对孩子的病情有些难以把握,于是建议孩子的父亲带孩子到北京大医院手术。可孩子的父亲说,“我们来趟长沙已经很不容易啦,相信周教授行!”
看着父女俩期待的目光,经过反复思量,我决定邀请北京的专家来联合会诊并进行手术。
手术那天,孩子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消毒、局部麻醉、穿刺、插管,一切井然有序,心脏电生理检查强烈提示心脏右侧后间隔部位多了一条径路,致使传导速度缓慢,我们很快放电消融成功。孩子的父亲欣喜若狂,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后千恩万谢,第二天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3个月后的一天,孩子的父亲打来了电话,他忧心忡忡地告诉我说,孩子又发病了,这次发作时间更长,到医院打了针才终止。我原以为成功根治的心动过速却复发了!我赶紧联系好北京的专家给孩子再次手术。
当孩子再次躺在手术台上时,意外出现了——手术中诱发出了多种心律失常:室性心动过速、房性心动过速、交界区心动过速……手术反复导管消融治疗近3小时才告结束,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心导管室。当天晚上,小孩术后几个小时病情就复发了,我立即赶到急诊室一边安慰孩子的父亲,一边赶紧静脉注射心律平,这原本完全符合常规且通常有效的治疗却不灵了,整整一晚小孩心跳都没有恢复规律。
第二天是周六,我带着团队把小孩再次送进心导管室,试图通过心脏导管超速抑制的方法终止心动过速,仍然是无济于事。孩子被送入病房观察后,情况变得更糟糕,由于长时间心跳过速血压开始下降,值班总住院医生使用转复心律失常最有效的方法——心脏电复律,一次、二次无效;加用利多卡因,无效;加用胺碘酮,无效。孩子不停地呻吟,血压继续下滑,心脏超声检查提示心脏搏动逐渐减弱。之后不到48小时,孩子的心跳呼吸永远停止了!孩子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脏。
孩子去世的当晚,我和我的团队始终陪伴在孩子父亲的身边,极力安慰他,想为他分担这突来的痛苦。这位父亲只是无声地料理着孩子的后事。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回家前,他特地送了一床自己亲手编制的竹凉席给我,并说,“我知道医生们都尽力了,感谢大家为我做的一切”。我的灵魂震撼了!这位善良的父亲用这张竹凉席让我知道,他对我们的理解和宽恕。事后,我始终在琢磨,这个孩子的离去是否与心律平等导致无休止室性心动过速这一极少见的副作用有关。不久,我就在国际杂志中查到了相关文献,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这些年来,那床凉席我始终未曾打开过。它就如女孩未曾绽放的生命之花,一直提醒着我,在专业上必须永不满足、永无止境,在面对患者时必须始终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作者为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院长)
来源文化与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