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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级又开始一年一度的贫困生评选了。 从我上中学开始,班里每学期都要评选出家庭比较贫困的学生,国家给予一二百元钱的补助。从那时起我就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位贫穷的孩子。 是的,我无疑是一名贫困生。家有6口人,只有哥哥卫校毕业在镇卫生院当医生。前年春天,侄儿从手扶拖拉机上摔下来,当时就不省人事,哥哥硬是要把侄儿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扒下来,换上干净些的衣服再去医院。赶到县医院,医生说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从此家里多了个残疾人,灶间多了个药罐子。 我哥的工资本来就被分得七零八落,这下更是补不住原本就大窟窿小眼睛的家庭了。这些都是我羞于启齿,却又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我用领回的补助给父亲买过一双军用球鞋,给母亲买过一件衬衫,给侄儿买过一身60多元钱的牛仔服,剩余的钱我每次都交给了父亲,从不用这钱给自己买东西。虽然我是个女孩子,比谁都知道新衣服穿在身上的滋味,但我害怕同学们会说那是用补助的钱买的。那衣服再新,再漂亮,不还是一张“我是贫困生”的证明吗?在我年轻而敏感的心里,贫穷才是最破烂不堪的一件外衣。 我对每学期的贫困生评选一直都是矛盾的,期待而又担忧。期待能领到钱,让父亲脸上的皱纹能有一次舒展的机会。一辈子耕田为生的父亲从未拿过自己的血汗钱以外的钱。我每次把钱拿回家,父亲总是像没见过钞票似的,一张张翻看,仿佛这钱不是补助的,而是我拿回来的奖金。 我又害怕评选的到来。我们要当着全班学生的面,上讲台讲述自己的家庭贫困状况。后来改了,让填表,老师依然还是要逐人念所填情况,然后按学生的投票多少来确定哪些人能够得到补助。最让我痛苦的就是这个时候了,老师念别人的材料时,我一点也想不出我们班里会是谁这么贫穷。可老师一念到我的,虽说隐去了姓名,我就觉得全班每一个同学都在盯着我,我的脸腾地一下热得发烫。 我不敢看任何人,又不能低头,就那样故作轻松地坐在位子上,努力把脸部的肌肉调整成类似微笑的状态,等老师念完,给自己投上一票。 这也是我破天荒为自己投票的时候。选班长或三好生,我也希望自己得票多一些,可一想投自己,多虚伪啊。而为自己能成为贫困生补助对象投一票,我一丝犹豫都没有,因为这一票关系到我那些内心的屈辱能不能得到回报。 我是多么希望能像班里有钱的孩子那样,他们不稀罕这一二百元钱,在老师发下表格时,他们看都不看一眼,耀武扬威地离开教室。我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神里有明显的轻蔑。 就在他们嬉戏打闹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静静地在班里一笔笔书写自己的贫困。所以在老师念我们所填的表格时,即使没提名,大家也能猜出可能是哪几个人的。 这一次,班主任又像往年一样,说,每人拿出一张纸。 我在心里已经准备好了,我需要再经受一次贫穷带给我的伤害,然后就可以得到这一次的265元钱的补偿。 谁知,班主任说,每个人都要写,都要如实填写。如果觉得自己家庭不贫困,就在你的纸上默写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写完后大家一起交上来。 这可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看了一眼周围的同学,大家个个都惊讶,眉宇间写着疑问。我似乎可以看得见那些原本站起来准备离开的身子又安静地坐下。 这一次的评选,班主任也没有念每个人的情况进行集体投票,而是他一个人决定的。即使这样我们也没一个人去怀疑他做的有失公平。 相反,我相信每一位领到补助的学生都像我一样,还额外领到了一份来自老师用一张纸带给我们的温暖。 (来源:半月谈系列刊物《品读》) |